黑娃出走

　　黑娃是白家的长工鹿三的儿子。鹿三已经在白家踏踏实实、忠心耿耿地服侍过几代东家。白家对他仁义，他对白家也卖力，主仆和谐，都快处成一家人了。他和现任东家白嘉轩年龄相仿，白嘉轩称呼他为“三哥”。他还是白嘉轩的女儿白灵的干爹。白家是个小财东，所以白嘉轩自己也得干活。他跟鹿三一起下地，一起耕种，一起收割。

　　黑娃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鹿三在白家“熬活”，主要是给东家的骡马割草。

　　父亲给黑娃安排的职业是“顶替”自己去白家做长工，而他自己撤回家帮着妻子做做自己的农活。鹿三的理由是，白家仁义，对长工好，不克扣讲好的工钱，从不打骂长工，连红过脸都没有，这样的好东家上哪找？

　　但黑娃不想去白家做长工，他想去外闯荡。不去白家的原因不是因为白嘉轩不好。相反，他也认可白嘉轩的仁义，也感谢白嘉轩曾经资助他上学，但他嫌白嘉轩的腰杆太直太硬。

　　对于这个理由，鹿三不理解，我也不太明白。

　　鹿三不理解，是因为他认为东家的腰杆直不直，跟要不要给他打工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鹿三应该也是认可白嘉轩的腰杆直的。

　　而我则不明白，为什么腰杆直能成为一个人的缺点？

　　因为黑娃的这次出走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所以有必要分析一下他不想去白家做长工乃至想离开白鹿原的原因。

　　首先，我认为他对白嘉轩是“敬”多于“爱”。原因之一是白嘉轩的道德人品在他眼中近乎完人。白嘉轩没有私心，正义凛然，视其姐夫朱先生为圣人，并见贤思齐也一直“学为好人”。这种高高在上的道德感能压榨出所有人内心藏着的小来。他在白嘉轩面前应该就有这样一种自卑和压抑。黑娃甚至对白家跟他同龄，跟他一起上学的孩子孝文、孝武也是敬而远之，而是亲近鹿子霖家的俩孩子兆鹏和兆海。

　　其次，就是东家和长工的关系。受时代和个人见识的制约，他这时候尚没有自由、平等、阶级等意识，但他朦胧中可能对这种雇佣关系有些抵触。凭什么你白嘉轩是东家，而我父亲是你的长工？凭什么孝文、孝武生来就是少东家，而我就是小长工？当然他本人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是我自己的推测。他也许隐约意识到了这种不平等，但他又搞不懂这种不平等的来源，以及如何消除这种不平等，或者说他甚至连这种不平等是否合理都没有认真想过。

　　再次，可能就是白嘉轩的族长身份。在那个年代，村民们除了按时纳粮，基本就不再跟官府发生任何关系，乡土社会基本都是自治的。因此族长承担着社会建设、治理和教化的全部功能。

　　综上，白嘉轩正义的形象、财东的身份和族长的身份交织在一起，腰杆就显得“又直又硬”。

　　而黑娃在白鹿原上，除了父亲指给他的这一条路，踢蹬不出更好的第二条路（他此时既没有反抗的实力，也没有反抗的想法），因此他只能出去寻找机会，或者仅仅是一种逃离。

　　黑娃的母亲也支持黑娃的想法。小说对她着墨不多，但设身处地想想，男人常年在东家干活，吃住都在东家，她自己一个女人就得忙活自己小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的活，她对这种生活状态感到了疲倦。她自己无力改变这种状态，但她不想让孩子也重复这种生活。

　　这样，一家人就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

　　而他们谁也不曾料到，黑娃这一脚踏出家门，踏出白鹿原，不但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也改变了他父亲鹿三的命运，更通过他后来在白鹿原上掀起的那股“风搅雪”，影响了更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