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完的债

　　胜子从小打心眼里就很讨厌他。作业完不成，不准吃饭，考试不及格，不让睡觉。每次和村里的小伙伴吵架，不管是不是胜子的错，他总罚胜子跪在堂屋里背《三字经》。胜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样苛刻，所以宁愿把所有的事憋在心里，也不愿和他搭上一句话。有回胜子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学打麻将，刚搓两圈，他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把麻将桌子掀翻不说，还重重地抽了胜子一巴掌。胜子两眼喷火瞪着他，嘴角流着血。回到家，母亲对胜子说：“你别怪他，他是为你好。”胜子倒不以为然，下手这么重，还说是为我好。

　　当胜子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他手中时，他高兴坏了。让胜子娘给他炒了两个菜，自己又到村头的小卖部买了一斤散酒。其实他根本不会喝酒，每咽下一口，脸总呛得通红，但他却硬撑着，结果喝醉了。胜子一连几天都躺在床上不起来。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但是那听起来叫人直咂嘴的学费，家里根本拿不出啊！看来这学是上不成了，胜子越想越伤心，最后捂住被子“呜呜”地哭起来了。这时他进了屋，一下子掀起了床上的被子：“你看你那熊样，没有一点出息，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让尿憋死，也是你小子有福气，今天我上县城，见有抽奖的，我也跟着买，结果中了头等奖，学费的事总算解决了。”

　　胜子上学走的那天，他出人意料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块玉，递给胜子：“这是俺娘给俺的，她说我祖上就是因为戴上了它才出了好几个状元，可我戴着它却在地里戳了半辈子的牛腚，戴上吧！他会保佑你有大出息的。”

　　胜子毕业留在了村里人祖祖辈辈向往的城市。但大多数时候，胜子都不想回去，胜子觉得见到他两人无话可说。可是他却对乡亲们有的说：“谁要是进城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去找我儿子。”

　　胜子是在外地出差时得知他不幸消息的。村里人告诉胜子，他是在干建筑活时不小心从三楼摔下去的，当母亲赶到医院时，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伸出五个手指头在母亲面前来回比划。胜子平生第一次对母亲发了火：“他都那般年龄了，还让他去干重活，没有钱，咱这个家朝前就过不下去了。”母亲不住地流泪，口中一直重复着“是我对不起他”的那句话。

　　胜子回城的前一夜，娘给了胜子一个账本，并告诉了他一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实。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胜子的亲生父亲，胜子的生父是个见了麻将迈不动步的赌棍。输了钱，便四处向人家借，越输越想捞，越捞越输，结果愈陷愈深，弄得血本无归。最后一看没法了，把家中的粮食、牛羊等值钱的东西卖个精光，领着临村一个风骚的女人跑了，从此音讯全无。

　　这下可苦了还不满一岁的胜子他娘俩，逢年过节，家中讨债的挤破了门槛，大账三六九，小账天天有。绝望中，胜子娘抱着胜子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投了河，是这个男人奋不顾身救出他娘俩的。他对胜子娘说：“俺知道自己是光棍，又长得丑，可是俺心眼不坏，你要嫁给俺，俺就是少活十年也会替你把债还清。”为了不伤胜子的自尊心，他恳求所有人不要告诉胜子自己是后爹。怕胜子染上恶习，他用农村最原始的方式教育胜子，就连胜子上大学的钱，也是他谎称自己中了大奖而咬牙找人放的高利贷。有个本本是他这些年来每次外出打工回来还债的底账。胜子含泪翻着账本的每一页，当翻到最后一页时，胜子看到满满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写的都是“五千”这个数字，有几个后面还被连打了几个粗重的问号。胜子纳闷了，这是啥意思？他拿笔将前面的数字一一核对后，才发现还差整整五千块钱对不上账。这时，胜子忽然缓过神来了，他临终前伸出五个手指头在母亲面前连连比划，原来是在提醒母亲还差人家五千块钱没有还清呢！

　　胜子伤心透了，这个生前令自己感到讨厌的男人，用他的生命偿还了本该自己偿还的高利贷和生父的赌债，而自己现在能做的，却只能替他补上直到临终前他还念念不忘的五千块钱。胜子知道，人这一辈子有些债根本就不需要偿还，也永远偿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