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清海
天还没亮透,天边的嫩黄逐渐化作了金黄,山涧的冰凌昨夜已化尽,整片梯田都活了过来,薄雾在麦苗尖上织出银网,微风在油菜花上腾起黄色浪花,不知谁家的山羊拴在田坎上扯着嗓子叫唤,惊飞了垄沟里饮水的白鹭。突然间,从腐叶堆里窜出野兔,后腿蹬起的泥星子,远远望去仿佛是在宣告冬日的败亡。
一缕晨光漫过山梁,窗外老槐树的枝丫间,布谷鸟已在“布谷布谷”地呼唤着大地苏醒。我踩着湿润的田埂往南坡走,腐殖土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安静了整个冬季的蚯蚓正“吱吱”地拱着土壤。远处不时发出锄头磕碰石块的脆响,那是邻居大伯在自家菜园里翻地忙碌。
用柴刀拨开野蔷薇,露出了底下鹅黄的茵陈蒿,而石缝里的白头翁,淡紫花瓣还被外衣包裹,老人说这是退烧的良药……走到向阳坡,大片的婆婆纳,正爆出星星点点的蓝花,像是被画家不慎打翻的颜料,恰好泼洒在画布上,成了大地的花衣裳。邻居伯娘挎着竹篮,蹲在田垄间,手指在菠菜叶背面摩挲道:“蚜虫还没醒透,得赶在露水干前撒些草木灰。”她撒灰的动作像在播种星辰,灰白色的粉末落在嫩绿间,竟有一种释放春天的错觉。
河岸的柳树林不知何时已泛起层层绿,紧紧地依偎在河带上。一支迎春而出的木筏,满载着柳树苗,悠然地向着远处驶去。对岸沙洲上,几个孩子猫腰捡拾浪渣柴,塑料凉鞋陷在淤泥里也未影响他们欢闹。“接着!”忽然有暗红物体掠过半空,惊得水中鸭群一阵扑腾。小胖孩慌忙撩起衣襟兜住,原来是上游漂来的山桃花枝,是做陀螺的好材料。
正午的日头催开了不少春兰,村中的老先生正坐在屋檐下写地书,笔锋扫过青石板,留下“东风解冻”后的水痕。他的老式收音机里淌着昆曲《游园惊梦》,杜丽娘的水袖仿佛就舞在院中花影里。西墙根那株老牡丹此时已有了动静,深褐色的芽苞裂开细缝,露出里头胭脂红的瓣尖。几个城里来的美术生,给老先生打了招呼,便早早地支起画架,却怎么也调不出那种久久蛰伏后的惊艳。
后山的竹林开始脱壳,笋衣剥落的脆响惊跑了竹鸡,黑翅掠过之处,满地都是棕褐色的笋壳。守林人及时在巡山日志上记下:“正月里,毛竹出笋二十三株。”他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吓住了正在搬运松球的松鼠。探头露尾,慌忙之下,怀中的松球滚落而出,撞击在岩石,四散分裂,可急坏了小家伙。林场废弃的育苗棚里,野蜂在朽木间筑起新巢,嗡嗡地热闹非凡,似乎它们比谁都清楚,腐烂的尽头定有新芽破土。
砖窑厂的汉子们坐在田埂上吃着下午饭,筷子有长有短,都是就地取枯蒿秆制成。有的汉子碗里油汪汪的汤面上,还漂着新摘的花椒头。他们的安全帽倒放在地,里头正好落进几瓣早开的樱桃花。更远处,高速公路的施工声和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惊散了归巢的鸟群,却压不住田里油菜花散发出的清香。
傍晚归来,我手中多了些野荠菜和野芥菜,这是我出门时,母亲特意交代的任务。我也不负所托,顺利让家人吃上了春菜。
吃过饭,坐在窗前,庭院中的杏花次第开放,月光优雅皓白,落在杏花枝头成了银边。微风拂过,带着春阳的暖气,庭院里的花香肆意挥洒。不由感叹:谁如此妙笔生花,竟然画下这么美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