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母亲的顶针

前几日，去那院推三轮车进货，发现系在三轮车上的挡风线绳断了，就吵着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母亲停了手里的活，给重新缀上。母亲擦干手，拿出了针线，从口袋中掏出了顶针，却想起忘记了戴花镜，母亲去拿花镜，我捡起母亲放在地上的顶针拿在手中，这是怎样的一枚顶针啊！一公分宽的顶针揽腰硌下去了一圈深深的沟痕，而且，一圈内竟有三处都硌出了洞口······

母亲拿了花镜从屋里出来，花白的头发和写满沧桑的容颜从顶针的洞口闪过，突然记起，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母亲和她的那枚顶针。

印象中，母亲的那枚顶针不是戴在手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给我和姐姐们做棉衣，就是装在衣服的口袋里随身携带。想那时，我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母亲也不过像我现在的年纪。那时，我时常会从母亲的口袋中掏出那枚顶针，戴在自己纤小的手指上，在我幼小的心里这枚布满麻点的顶针，就像电视剧中某个漂亮女主角手上戒指一般闪亮，当我在戴上它的一瞬间，就从丑小鸭子变成了白天鹅，整个世界都会为我闪出金色的光芒。可每到这个时候，母亲总会慌忙的从我手上捋下顶针，轻轻的责备我：“这不能玩，娘还要用它做活呢！”光芒消失了，我充满童真的幻想也随即烟消云散。

记得一次我问母亲：“娘，您为什么总要把顶针装在口袋里，就不能让我玩会吗？”母亲一本正经的告诉我：“针线好找，但顶针却不是那么现成，断不了啥时候就用到了······”果然，那个冬天，一个玩杂耍的班子来村里表演，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们表演的什么节目。只记得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个十来多岁的男孩自己拿着针线缝护腕的裂口，不知是太潮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起来并不厚的护腕男孩在用力推针时，针鼻竟然狠狠的刺进了男孩的手指，一粒鲜红的血液瞬间闪动在男孩污瘦的手指上，男孩扔了手中的针线，慌忙的按住出血处，站在一旁的母亲看到后马上俯下身来，从口袋里掏出顶针戴在手上，捡起地上的针线帮那男孩缝好护腕，并戴在他的手腕上。我至今都清楚的记得，那个孩子戴上护腕后不停的给母亲说：“真好，真好！缝的像没开过一样，戴上也不觉得硌得慌。”母亲褪下手指顶针放进口袋，看着那孩子满足的表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学，上了班，到现在结了婚开了超市，看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精巧别致的戒指，偶尔想起小时候竟那么贪婪母亲的顶针戴，不觉面红耳赤，但母亲却始终都把那枚顶针装在随身的口袋。

母亲是个做活特别细致的人，用她的话说：“我从小手拙，做不出好活，再不细致些，穿出门岂不是让人家笑话。”其实我们都知道，母亲所说的手拙不过是相比姥姥和姨，母亲做出的针线活，针决匀实，布面平整，是我们村出名的细致人。

细致的母亲，戴着这枚顶针在昏黄的灯光里，给了我和姐姐们一个温暖的童年。后来都我们长大了，开始嫌弃母亲做的棉衣不够美观，不再穿母亲做的棉衣，母亲依然把顶针戴在手上，给生活在城市的表弟、表妹们做棉衣，表弟、表妹们也长大了，顶针还没有褪下母亲的手指，母亲又接着给我们的孩子做棉衣。现在，连我们孩子也都长大了，母亲依旧随身带着她的那枚顶针，已备随时需要的缝缝补补。而我对此却早已习以为常，甚至，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母亲渐生的白发和凹陷的顶针······不仅如此，三十多年来，这枚顶针不知多少次被母亲戴上手指，为二伯一家缝衣做被。

二伯是与父亲是堂兄弟，二大娘是个天生愚钝且性情异常之人，所以愿意亲近、帮助他们者甚少，也只有性情温善的母亲时常帮二伯一家做些针线活。有次，不知道为什么，二大娘竟然不理母亲了，见了母亲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有了针线活也不说话，就抱着放在我家过道，一声不响转身就走，街上的人知道了，无不替母亲打抱不平，要母亲扔了二大娘抱来的衣物，但母亲并不计较，笑着说“她脑子不好，咱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依旧，母亲看到二大娘送来的活，就赶忙带上顶针帮着做好，做好后依旧放在过道，等二大娘再一声不响抱起就走······

母亲老了，像她那枚磨出沟痕，硌出洞口的顶针，老的那么不经意，又是那么的让人心痛。我撰着母亲的顶针，对母亲说：“娘，我真不是个好闺女，开了这么多年超市，竟然都没想过给您换一枚新顶针，要过年了，我要给您换枚新顶针，而且，我以后也要跟您学做针线活，我要让您歇一歇······”母亲笑了，对我说：“你学归你学，但要是突然不让我干了，可真比生病还要难受，顶针也不用你换，还能用，换了可惜，旧的戴着顺手······”

冬日的暖阳里，母亲又一次取出了针线，她要给她的孩子们每人缝一双换洗的鞋垫，手指上，依旧戴着那枚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