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商丘（三十九）

■主讲人：刘万华，河南商城人，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宋至之子宋华金自幼习诗制文，工于文章。宋华金为人淳朴正直，虽入仕多年，然仍不改真性情。其很多作品在抒发己志之发出震耳欲聋的时代最强音时，也对清初商丘的人与事作出了客观记录。本期，刘万华副教授将全方位解析宋华金的文学作品。

《西村刈麦》

仲夏十日晴，刈获何纷纷。

我里百余室，男女走成群。

持镰下垄首，日午天无云。

微风自南来，凉飔涤炎薫。

黄鹂出远树，一一好音闻。

坐看千亩获，露积等丘坟。

一方新有托，边鄙复纷纭。

去年关中旱，流亡那可云。

饥驱三十万，面鹄首如羵。

东来思就食，道路悲辛勤。

况今西师出，旗鼓指妖氛。

崆峒麦未熟，何以饱吾军。

至尊悯荷戟，少府出金银。

军行虽有资，野困何由分。

中原无战斗，努力事锄耘。

秋成复有待，黍稌酿清芬。

解析：诗作选自《青立轩诗稿》卷1，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稿本。作者宋华金（1687年—1749年）是宋至之子，字西羾，号蠡台，又号青立，别署槐雨耕人。宋华金幼承前光，不离典训，长博览群籍，为文无世俗气，而于魏晋唐人诗尤笃嗜。

宋华金是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进士，由吏部考功司主事出守襄阳，官至内刑部督捕司郎中。乾隆五年（1740年）以疾乞休，归十余年卒。宋华金有《青立轩诗稿》等传世，生平事迹可参看张庚《皇清赐同进士出身诰授中宪大夫刑部督捕司郎中青立宋公墓志铭》（《商丘宋氏家乘》卷10，清嘉庆刻本）、李惺《宋刑部公传》（《商丘宋氏家乘》卷8）等。

诗中，宋华金由眼前热火朝天的小麦收割场面，联想到边事问题，再由此联想到去年旱灾中饥饿流离的百姓，进而谴责了战事给底层百姓造成的灾难，最后希望百姓能够过上和谐安乐的太平生活。诗歌夹叙夹议，跌宕起伏，具有金刚怒目式的批判力度，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有几分相似。结尾所表现的情怀，气魄与“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虽有高下之别，但一腔忠忱也能力透纸背。

宋华金有《西村刈麦》，巧的是其祖宋荦亦有《东村刈麦同侯朝宗贾静子赋》：“五月东村麦，芃芃没垄高。因风翻废圃，过雨乱平皋。官帖储胥急，田歌铚艾劳。永言勤力作，庶此慰嗷嗷。”（《西陂类稿》卷1）读者可以参阅。

《题沧浪校书图为检斋族父作》

解析：本诗出处与《西村刈麦》相同。诗中“检斋族父”指宋之壆（1652年—1723年），字微峰，号检斋，为宋纁五世孙。《沧浪校书图》今未见，其具体面目难以确考。除宋华金诗外，今见题诗者还有宋荦《题微峰侄沧浪校书图二首》：“御书藉尔校雠精，野水孤亭一卷横。霜缣貌出翛然态，也似王维写伏生。”“进书辇下便图归，共我西陂访旧矶。清诗携得牛腰卷，不许缁尘化素衣。”（《西陂类稿》卷21）；宋至《题微峰兄沧浪校书图》：“千百年间迹已陈，鲁鱼字里辨须真。飘萧木叶除还落，月到空亭一欠伸。”“自胜轩前竹影移，石栏干外步迟迟。可堪城北雠书日，风雨挑灯失续之（谓北岳）。”（《纬萧草堂诗》卷5）等，宋氏一门风雅于此可领略一二。

《悯旱》

解析：本诗略长，共480字，这里不再摘录。《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指出了情志与诗歌的紧密关系。当面对灾难时，诗歌往往成为忧愤者呐喊的武器，杜甫的“三吏”“三别”成为那个时代的最强音。当然，在中国古代像这样的例子，可以说代不乏人。宋华金的《悯旱》便是清初的时代强音之一，这当然与他的性格是紧密联系的。

原衷戴在为宋华金的《关东集》作序时指出：“西羾性质直，不事修饰，能面道人短长。虽甚尊显，未肯少一俯仰。酒酣耳熟时，发狂言，乍见者或讶为傲诞，既而谅其无他，亦转相亲厚。”生动地勾画出了宋华金的性格特点，这也得到了宋华金的肯定，以至于遗命其子齐保以诗序作墓志铭：“古未有以诗序作墓志者，而西羾官关东时，其僚友原公念圣序其诗稿，西羾以其能绘己性情，遂拟留作他日墓志。解组后，属故人永城胡孝廉师高引诸首铭焉。乾隆丁卯夏，感暑疾，稍沈，即以文授其子齐保。既没，齐保以治命不敢违。”（张庚《皇清赐同进士出身诰授中宪大夫刑部督捕司郎中青立宋公墓志铭》）

可能是忧思太深，诗人吟《悯旱》，又作七绝一首：“半年诗句不堪存，五字哀吟足断魂。非是苦心追杜甫，眼前真有石壕村。”两首诗都真切地表现了诗人的真性情。在历史上所谓的“康乾盛世”的大背景下，诸如《悯旱》一类具有诗史意义的诗，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拟宋中祀神曲》

解析：这组诗选自《青立轩诗稿》卷3，包括了《高辛氏墓》《阏伯台》《伊尹墓》《微子墓》《文雅台》《木兰庙》《张睢阳庙》《雷将军庙》等8首诗。这组诗是对民间祭祀曲的拟作，带有商丘一带浓厚的民间文化气息，在商丘古代诗歌中是十分少见的，具有一定的民俗文化价值。

此外，另一首《输河柳》以轻盈的语言表现出了极为沉重的话题，戏谑中控诉了赋税杂役对百姓的盘剥。

《新修壮悔堂，同人相聚，演〈桃花扇〉以落之》

其一

画戟香凝歌绕梁，江南名士擅词场。

当时幕府何人在？话到兰亭又断肠。“先祖抚吴时，曾招集名流在使院演《桃花扇》。 ”

其二

曲中情事未全虚，皮里阳秋有毁誉。

个个遗民皆写到，东田只欠沈尚书。

其三

蘼芜诗句横波墨，“用宜城梅耦长长句”。能使尚书尽系情。

不及君香更徼幸，姓名长得附侯生。

其四

南部烟花看正妍，中原鼙鼓震惊天。

江山破尽不成悔，悔在弘光闰一年。

解析：组诗选自《青立轩诗稿》卷8。宋荦一生好尚风雅，与《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及主要人物侯方域均为挚友，对《桃花扇》的成书贡献颇大，亦喜好观演《桃花扇》。巡抚江苏时，宋荦曾召集江南名流，在使院观演此剧，对《桃花扇》的流传也有贡献。

侯、宋两家都是商丘巨族，世代姻亲，故两家交往密切。作为古文巨匠的侯方域，在清代文坛有着重要地位，这种地位的建立不仅仅因为其古文本身的价值，也得益于宋荦等人不遗余力的宣传，如《国朝三家文钞》的编选与流传等。此诗不仅印证了宋荦对《桃花扇》传播的作用，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代中期商丘的文人雅士对于侯方域与《桃花扇》的重视。

当然，这既是对一个时代的纪念，也是重建地域文化传统的措施。同卷还有《过壮悔堂》：“驱车过长巷，大厦临街右。认是壮悔堂，云构犹未朽。传舍本无常，丹雘又我友。大雅虽不作，新声传唱久。遗事谱东堂，一一指谁某。驰书止宁南，陷身救朋友。风义动名娼，却聘亦可取。我欲此合乐，一为先生寿。仿佛桃花扇，动摇歌人手。斯堂幸尚存，斯曲曾奏否？梁园有耆旧，当来一载酒。”《立春后应孚招饮壮悔堂》：“满城箫鼓阑珊后，吟杖先为此地回。谁道昔时人已没，悬知社日燕重来。纸窗竹屋梅争笑，白发青春尊又开。但使高情能复古，江家宅住更何猜。”大家可以参阅。

《读侯朝宗先生自著传，是文原集不载，得之文孙章适先生，外孙陈观察兄弟重刻〈壮悔堂文集〉，因属附入编后，斯文不没，亦先生之幸也》

遗文未坠倩谁收？不废江河万古流。

健笔起衰标艺苑，霸才无命托娼楼。“皆传中自叙。”

中原耆旧看谁在？江左兴亡忆昔游。

最喜君家家姓好，缥缃重校费雕搜。

解析：本诗选自《青立轩诗稿》卷8。其重要史料价值是记载了侯方域曾经自著传记。据诗题可知，乾隆初期，此文尚保存在侯方域孙子手中，但此时侯氏家族已经衰落，无力刊刻侯朝宗诗文集，而其女婿陈宗石一支则兴盛起来，外孙陈履中、陈履平相继入仕，成为归德城中的世家大族，商丘古城中至今仍保存着规模宏大的陈氏四合院。随着陈氏的兴盛，传承祖先文化的任务也就成为陈履中兄弟的任务。兄弟二人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刻成《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但并未遵照宋华金的嘱托，将侯朝宗自传刻入集中，今见最新全本《侯方域全集校笺》（王树林校笺，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亦未提及此传，或已经亡佚。此传之大概，今天只能从宋华金诗中窥探一二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本诗前4句是概括自传的内容，一方面侯朝宗忧虑其文章能否传诸后世，另一方面则表现了侯朝宗改革古文创作的良苦用心和流连声色的生活世界。或许正是最后对其自己生活世界的描写，使陈履中兄在刊刻遗集时放弃了这篇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