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忘昨日忧

“百年应作万年计，今日难忘昨日忧。”此联来自笔者正在点校的《滤云斋集句》。“百年应作万年计”是唐代诗人许浑的诗句，“今日难忘昨日忧”是唐代诗人郑谷的诗句。集为一联者是湛江籍的清代进士李晋熙。彼时他登上珠江畔的镇海楼，抚今思古，大有感慨，这才发出“今日难忘昨日忧”的浩叹。

但一见“百年”字样，吾侪难免记起学校：“百年树人”正是千年大计。

无奈急功近利、标新立异而顾此失彼的“育人”者，昨日有，今日还有。盖4月中旬，网上疯传一段视频，说在湛江市徐闻县西连中学，为了防学生作弊，中考模拟考试让学生全部搬桌凳到操场，考生前后距离一米而左右距离三米，被网民称为“史上最难作弊的考场”。网上有图有真相，即刻成为热点。当地教育局长及时纠偏而“迎头痛击”曰：“脑袋进水，想出这样奇葩的方式！”开校长会通报批评，要学校正常开展教学教育管理，“不要想标新立异的东西”。

笔者刚刚从湛江回到家乡，所以看到相关新闻尤其注意。徐闻是著名的港口，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地，如今轮渡去海南的必经之路。其“大汉三墩”“菠萝的海”等景点遐迩闻名——这一次考试之“太阳太晒，搞得眼睛很难睁开”（学生语）的壮举，实在是“煞风景”的扫兴。打造一个景点不容易，但是想“破坏”它，却是分分钟的事情。

古往今来，考试的历史就是作弊与反作弊的斗争史。日前看汪曾祺先生回忆西南联大的文字，说他上半年考历史不及格，下半年要考高分才能够平均及格，于是考试之际拉两位历史系高材生分坐左右，顺利地抄两道大题。可见作弊连遐迩闻名的西南联大也难以避免。

子曰：“过犹不及。”无论“预防作弊”的初衷是如何的正确，“拉到操场做”都是过分之举。早在半个世纪前，毛主席就强调：教育要革命，不要用对付敌人的方法对待学生，因为世界归根结底是他们的。但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作弊，需要整整一个年级的孩子“陪晒”吗？这种“对付敌人”的不信任，实在比作弊更加让人恐惧。

作家王蒙当年有著名杂文《痛苦三章》，其中一章就是“交押金与退押金”，说的是40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北京，喝汽水之前要先交押金，喝完退瓶之际再把押金还给你。为什么？怕你把瓶子“偷走”了。即便一万个人里面有一个可能会“偷走”瓶子，其他9999人都要跟着交来交去。原来以为时代发展而情随事迁，这样的“陪绑”早就绝迹了，不料如今又顽强地冒了出来。

记得今年2月初，笔者就议论过河南南阳某中心小学：让上百名学生于寒风中跪在操场考试，炎热的夏天同样拉去操场，学生睁眼不得。当时想到的联语是朱彝尊的名联：“不设藩篱，恐风月被他拘束；大开户牖，放江山入我襟怀。”不料南阳“标新立异”的校长刚刚下台，徐闻的学校又“果断后续”，真是作弊合当连根拔，今日已忘昨日忧。莫非到了中考也要如此这般折腾？

郑板桥亦有名联：“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只是人家说的是写文章、画竹子，一味地标新立异、剑走偏锋，是很容易整出不大不小的新闻的。作为基层教育的执行者、管理者，“今日已忘昨日忧”应该是明显的教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