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商丘（三十二）

■主讲人：刘万华，河南商城人，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接上期内容，刘万华副教授本期继续对宋荦及其作品的解读，为大家讲解宋荦与《桃花扇》，与沧浪亭之间不为人所熟知的历史故事，及其对后世的巨大影响。通过宋荦与《桃花扇》、沧浪亭之间的联系，折射出宋荦的心境和经历。

《观桃花扇传奇漫题六绝句“侯朝宗、李姬事”》

其一

中原公子说侯生，文笔曾高复社名。

今日梨园谱遗事，何妨儿女有深情！

其二

南渡真成傀儡场，一时党祸剧披猖。

翩翩高致堪摹写，侥幸千秋是李香。

其三

气压宁南惟倜傥，书投光禄杂诙谐。

凭空撰出《桃花扇》，一段风流也自佳。

其四

泪作桃花寄怨孤，天涯把扇几长吁。

不知壮悔高堂下，入骨相思悔得无！

其五

陈定生吴“次尾”名士镇周旋，

狎客追欢向酒边“柳敬亭、苏昆生”。

何意尘扬东海日，

江南留得李龟年“丁继之”。

其六

新词不让《长生殿》，幽韵全分《玉茗堂》。

泉下故人呼欲出，旗亭樽酒一沾裳。

解析：作品选自《西陂类稿》卷17。这组诗约作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春。

《桃花扇》是清初山东文人孔尚任的传奇代表作，共44出。全剧以明末南京为背景，以商丘文人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在写爱情的同时，亦表达了作者亡国的痛楚，较为真实地揭露了南明弘光王朝的腐败。

孔尚任与宋荦颇有交游，时有书信互通、诗筒往还。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三月，宋荦过扬州，孔尚任欲晤面而不成，赠诗《宋牧仲大参过广陵不值赋寄》：“瓜洲雪浪广陵烟，十里笙歌水驿连。父老晴天看雪使，关河寒夜过楼船。山连楚尾遮帆尽，目断江头挟刺旋。几载寻君逢不得，挑灯检颂旧诗篇。”（《胡海集》卷4）

其后，孔尚任又有书信寄宋荦：“先生振雅扶风，领袖吾党。仆伏处山林时，即知海内有牧仲先生者，恨不旦暮遇之。前赠咏绿牡丹石刻，即供之萧斋，熏以名香，今且有年矣。而不意其莅政吾乡，不得一遇。同官江南，又不得一遇。承颁牧庵各种大著，把之过日，虽劳瘁穷海，犹先生之朝慰夕勉也。春风骀荡，怀想更切，敬以一牍远候。”（《胡海集》卷12《与宋牧仲藩司》）表达了会面的强烈愿望，可能就是要向宋荦访问侯方域的事情。

因为宋荦不仅与侯方域交谊颇深，亦时常向友人谈说侯方域的遗事，其《筠廊二笔》就曾记载侯方域向徐作肃求教一事，颇为生动，竟使汪琬感慨道：“闻牧仲谈朝宗事，令人神往。”（《筠廊二笔》卷下）

宋荦不仅在《桃花扇》的创作过程中提供过帮助，而且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桃花扇》创作完成后，宋荦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宋氏是明清时期归德府的望族著姓，家资富饶，蓄有家班。宋荦亦特别喜欢戏曲，蓄养的童伶多为江南人，如其中知名者江伶（侯方域有《赠江伶序》）、阿陆、阿增（陈维崧有《定风波》词）。而宋荦家班常演的剧目就是《桃花扇》。钱塘吴陈琰《桃花扇》题词曰：“侯生仙去宋公（漫堂）存，同时梁园社里人。使院每闻歌一阕，红颜白发暗伤神。”自注云：“往余客宋中丞幕，每有宴会，辄演此剧。”（孔尚任《桃花扇》卷首，中州书画社，1982年）

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十二月十四日，宋荦召集朱彝尊、邵长蘅、顾嗣立等人在苏州小沧浪亭观演《桃花扇》。顾嗣立有诗《十二月十四日商丘公招同朱竹垞蔡息关邵子湘张超然冯文子张日容吴荆山胡元方徐学人汪西亭陛交徐七来令嗣稚佳兰挥令孙经一西羾集小沧浪观桃花扇传奇谨次原韵六截句》专门记述此诗。宋荦在《祭青门山人文》一文中亦曰：“忆去年之今日，张乐开宴，演侯嬴之轶事，会群彦以行巵。君于其中岿然祭酒，诸君子咸属目而瞻依。”

受宋荦影响，其孙宋华金等人亦喜好《桃花扇》，并作有《新修壮悔堂同人相聚演桃花扇以落之》诗。

宋荦这组诗共6首，前4首咏侯方域、李香君，第5首咏著名演员柳敬亭、苏昆生，第6首总结《桃花扇》的特点和成就，指出其继承汤显祖创作传统，艺术成就可与洪昇的《长生殿》相媲美。

《重修沧浪亭记》

解析：作品选自《西陂类稿》卷26。沧浪亭，是苏州现存古典园林中历史最悠久的一处，其基址原是五代广陵王元璙的池馆，后归吴军节度使孙承佑。至北宋时，沧浪亭已经荒废。

宋庆历四年（1044年）秋，苏舜卿遭受政治打击，削籍为民，他于次年四月远离京师，南下苏州，见孙氏弃地便“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名曰“沧浪”，以供游息之所。他还写下《沧浪亭记》以记之。

其后，沧浪亭屡易其主，数度荒废。南宋时，归属抗金名将韩世忠。元明时，改为僧舍。至清初已经荒废，仅存遗址。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江宁巡抚王新命在其地建了苏公祠。自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八月起，宋荦开始重修沧浪亭，构亭于山巅，另外建了自胜轩、观鱼处、步碕等景观，次年二月竣工。其后，在道光七年（1827年）、同治十二年（1873年）分别由梁章钜和张树生主持重修。

今天的沧浪亭基本保存了宋荦重修后的格局。也正是宋荦的这次重修，使沧浪亭的归属再次发生变化——由先前的僧舍转而归地方政府所有，用作政府的传舍。宋荦常在此与江南名士雅集宴聚，或饮酒赋诗，或观演戏剧，或商订古籍，或鉴赏文物，故旧门生，幕客官师，其乐融融。

他不仅着力重建沧浪亭的建筑，也在努力挖掘沧浪亭的文化内涵。撰写《重修沧浪亭记》，详细记述了这次重修的经过，追述沧浪亭的历史，“令后有考”，体现了强烈的文化传承与延续意识。其后，宋荦又相继编纂刊刻《沧浪小志》及苏舜卿的《苏子美文集》，考察沧浪亭的历史演变，表彰苏舜卿的文学成就。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六月，又请江南著名画家王翚绘制《沧浪亭图》横卷（纸本设色，纵33.4cm，横132.4cm，现藏于南京博物院）、《六境图》手卷（纸本设色，纵34.5cm，横178cm不等，原本六幅，佚《洗墨池》《忘归岩》两幅，今存《潞亭》《鹊华秋色堂》《烟江叠嶂堂》《沧浪亭》四幅，现藏于上海博物馆）。同年八月，各系以诗，作《六境图咏》。

苏舜卿及沧浪亭成为宋荦就任江宁巡抚之后特别关注的对象，也可以说是一项重要的文化工程。这里不仅有对文人失志的同情，有对苏舜卿英年早逝的缅怀，当然也有对于自身的关照——对于仕途的如履薄冰般的焦虑。同时，作为江苏最高行政长官，宋荦上任以来深知这一职位的敏感性与重要性，也试图调和江南士子与中央政府、满汉民族之间的矛盾，进而重建江南秩序，正如其在《六境图咏·沧浪亭》中所言“所愿风俗淳”。苏子美及其沧浪亭正好契合了宋荦内心与外在的双重目的，故而成为他特别关注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