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商丘（三十一）

主讲人：刘万华，河南商城人，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上期在解析朱彝尊《西陂记》一文时，刘万华副教授已对宋荦及“西陂”历史进行了简略介绍。刘万华对宋荦及宋氏家族的研究颇深，对宋荦的理解有独到之处，不久后还会有专著面世。这次，记者邀请刘万华副教授用两期的时间，对宋荦及其部分作品进行较为细致的解读，以期通过对文章的解读还原一个有骨有肉的宋荦。

《落花》

昨日花簌簌，今日落如扫。

反怨盛开时，不及未开好。

解析：作品选自《西陂类稿》卷1，清康熙间宋至等补刻本。此诗作者宋荦（1634年—1713年）,商丘人，字牧仲，号漫堂，又号西陂，别署绵津山人、沧浪寓公、西陂放鸭翁、白马客裔等。

宋荦出生于簪缨之家，一生通显，文章与政事兼有其美。宋荦幼时即跟从父亲宋权学习声律。14岁时，其以大臣子入为顺治帝侍卫，次年以考试当授为通判，宋权请辞为学应举。顺治八年（1651年），宋荦随侍父亲宋权致仕归里，与贾开宗、侯方域、徐作肃、徐邻唐、徐世琛重开雪苑六子社。

宋荦每日讲论诗文，并旁及兵食、河漕诸大计，学问指归大定，而政体亦无不练达。康熙三年（1664年），授湖广黄州通判，其后历山东按察使、江苏布政使、江西巡抚、江宁巡抚，以吏部尚书致仕。为官能持大体，以清节见推。宋荦少喜为诗，老而不倦，名亚于王士禛；古文辞不多作，而开心写意，绝去浮饰；嗜收藏，精鉴赏，善画水墨兰竹；博学淹通，奖掖后进，交游广泛。著有《西陂类稿》《绵津山人诗集》《筠廊偶笔》《沧浪小志》《国朝三家文钞》等。

落花，作为自然界的一种客观现象，经过历代文人墨客的情感化感悟与写作，已然成为一种蕴含人生体悟与深厚文化的审美意象。“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更是以深厚的哲思而家喻户晓，广为传颂。

宋荦的这首题咏落花的五言绝句，虽未能脱开由落花而寄寓感伤的情感套路，但思致新奇，在表现上又能超越前人。首两句中作者在“昨日”与“今日”的对照中描述花落之态，“簌簌”是从听觉的角度描写落花之迅速，“落如扫”则用比喻的修辞方法，一方面写出落花之多，另一方面写出秋深日甚一日，时间所具有的巨大的杀伤力，蕴含着浓郁的惜花之情。后两句则笔锋一转，理趣盎然，顿见新奇。惜花之情不再怨其落，反而怨其开，怨其盛。当然，怨其“盛开”并非其本意，这种写法则更深挚地表达了惜花之痛。短短的20字，表达了诗人独特的生命体悟。

《登废城》

荒城亘数里，形势自森布。

秋草碧参差，闲云莽回互。

停车陟其巅，披榛得徐步。

白日忽西驰，乾坤入薄暮。

行潦接洪流，归人喧野渡。

远村早稷收，近岸寒鸦聚。

纵览感孤怀，含凄倚独树。

往者全盛日，兹城称虎踞。

城中十万家，歌舞不知数。

狂寇来纵横，蹂躏失险固。

磷火照郊原，通衢走狐兔。

遗镞樵夫拾，废堡山僧住。

回头市井间，人烟已非故。

凄凉二十年，小康犹未赋。

暂此息鼓鼙，遥天看飞鹜。

解析：作品选自《西陂类稿》卷1。宋荦的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诗歌方面，其诗歌内容相对狭窄，今见多是赠答、题画、咏物之作，写实之作相对较少，而此诗则是其写实诗歌的代表作之一。

明末，中原地区战乱频仍，成为明军、农民军、清军的首要争夺目标，不少城市因而遭到严重破坏。作为豫东门户的归德府，其重要的战略位置成为各家争夺的重要目标。明崇祯八年（1635年）李自成农民军破归德城外城，后又分别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十五年（1642年）两次攻陷归德城。数年之间，农民军与明军进行着残酷的攻守战。清顺治二年（1645年）四月，清军南下，一举拿下归德府。

《登废城》约作于顺治十七年（1660年）八月，诗人虽未言登临的废城是否归德城，但此时的宋荦正家居读书应试，故此城当是归德。未明言，可能是有所顾忌。在一个秋草参差的时节，诗人所见到的情景是：“荒城亘数里，形势自森布。”登临其巅，一派荒凉肃杀景象，感时伤怀之情油然而生。尤其是其父宋权卒后（其卒于顺治九年六月十二日），诗人备感世态炎凉，加之屡试屡败，因此，诗句“纵览感孤怀，含凄倚独树”不仅是因景而发，更是这一时期诗人自身遭际的真实写照。接着诗人回忆了此城往日的繁华，对比眼前“磷火照郊原，通衢走狐兔。遗镞樵夫拾，废堡山僧住”的荒凉，真正让诗人感受到了“人烟已非故”的凄凉。此诗虽是登临怀古诗，但诗人能够融情于景，借景抒情，写出了诗人的真性情，是宋荦早期诗文的代表作之一。

《雪园五哀诗有序》（诗文略）

往余乡有雪园社，即江南之复社也。改革后，先辈凋丧，余从侯子朝宗、贾子静子、三徐子恭士、迩黄、来玉复修为六子社，详朝宗所作社序。今五子先后俱归泉壤，而余以薄宦日益潦倒，慨想故人，潸然出涕，发为《雪园五哀诗》，以代招魂之赋云尔。

解析：组诗选自《西陂类稿》卷8。这组诗是为悼念雪苑社已逝诸子而作，约作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夏。

此诗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其中对于雪苑六子社的记载对我们认识雪苑社有重要帮助，如关于雪苑社的别称及其与复社、应社的关系问题，《侯朝宗》中云：“雪园社亦号应社。”为何有这样的别称？在宋荦《漫堂年谱》中有解释：“里中旧有雪苑社，以应江南复社，故名。”诗序中又称：“往余乡有雪园社，即江南之复社也。”从这些记载可以大致理清雪苑社与江南复社、应社的渊源与密切的关系。其他关于侯方域、贾开宗、徐作肃、徐世琛、徐邻唐等人的记载，均具有可靠的史料价值。

同时，诗人情感真挚，既写出了诗人与这5位前辈的关系，也表达了诗人对于5人的景仰与感恩之情，这组诗可以看作是5人的诗体评传。

《西陂杂咏有序》

余家西陂去宋城数里，而近鱼藕菱芡，亘延于隋堤、南湖，有江南之胜。老屋数间，粗庇风雨，拟号所居为“渌波村”，为“钓家”，而堂以“纬萧”，庵以“和松”名；村之外縳“芰梁”，筑“放鸭亭”，盖踌躇数年于兹矣！顾宦游四方仅托诸梦想，暇日为《西陂杂咏》，属和者累累，更乞虞山王翚写为图，装而藏之箧中，俟异日归老补葺焉。昔刘克庄欲构后村精舍以周旋世故，终未能插一椽施一镢，以为浩叹，即陈北山所书“精舍”字，亦付之蛛网虫蚀而已。则余于今日岂可仅托之图与诗，致令有后村之叹也！康熙丙寅仲冬廿有九日，书于潞沙官舍之漫堂。

渌波村

芳洲鱼麦多，全家就来久。

门巷渚花参，眠食溪禽友。

泱泱净兼天，色映五株柳。

钓家

已作烟波徒，占断烟波境。

篱根一纶竿，檐隙双笭箵。

时鼓鸭觜船，长歌逐落景。

纬萧草堂

蟹舍秋风吹，荻枝坚可截。

织薄衡茅闲，暂把鱼经辍。

偃仰幽事多，好待鹿门说。

和松庵

髯翁荫诗屋，萧瑟如空山。

长风拂虬枝，天际来潺湲。

操弦那能和，此曲非人间。

芰梁

水栗纷横塘，远接捞鰕步。

采采刺我衣，平桥踏凉露。

竚立闻荷香，月挂回堤树。

放鸭亭

凫泛殊容与，衔苔弄溪沙。

空亭镇相向，何须能言夸。

风标两公子，伴尔栖蒹葭。

杜牧之《晩晴赋》：“白鹭潜来兮，邈风标之公子。”

解析：组诗选自《西陂类稿》卷9。“西陂”是宋荦位于史家河畔别墅的名称。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仲冬，时官通永道佥事的宋荦，年过半百而仕宦远未能达到自己预期，颇有壮志难酬之情与出尘脱俗之想，“清梦往往落西陂”，诗人便有归老西陂的绪想，故而着手营造西陂别业。

宋荦首先拟建西陂六景——渌波村、钓家、纬萧草堂、和松庵、芰梁、放鸭亭，一一系之以诗，诸同人以诗和者累累，后得画家王翚一一图之，因有《西陂杂咏》诗。

西陂别墅坐落在归德府城西南十五里的史家河畔，陂虽不大，却颇富烟水之胜。朱彝尊《西陂记》云：“秋霖潦涨，通南湖、涡水，水清冽，多产菱藕。夏秋之交，红衣翠带，延缘二十余里，洲渚回互，湍波潋滟，风帆沙鸟，与隋堤草树远近掩映。”景色之美，使诗人流连忘返，其“挹篁露，招荷风，弋高云，钓寒雪。林霏伴吟，江月邀酌”之趣，无不使诗人魂牵梦萦。

清代诗歌是情与趣的结合，宋荦的这组诗主要写了西陂的烟水景色之盛，颇富情趣，这一点当与其生活环境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