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代销点

提起代销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在农村生活的人们要从记忆深处才能把他搜索出来。代销点是我国计划经济时期的产物，农村人口规模稍大些的村庄大都有分布。

记忆中，家乡的代销点是由一辆老解放“鬼头”木厢卡车拉来的。那时农村孩子们很少见到汽车，便追着车跑，顾不得车轮带起的尘土迷住眼睛，满口牙碜，直到“鬼头”卡车在大队部停下，才敢远远地看着来人从车上卸下各色货物，后来从大人口中得知，原来我们村要设立代销点了。

大队部是一溜红砖蓝瓦的筒子房，代销点就设在靠西侧的两间耳房内，老板姓任，50多岁，个头不高，见人三分笑，一脸慈悲相，是抗美援朝退伍伤残军人，略识文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公社就派他回家乡负责代销点。一张枣木柜台一丈有余，被任老头擦得油光崭亮，露出丝丝暗红色纹理。枣木柜台的一端是盛放“老白干”的酒坛和舀酒提子及几个黑陶碗，柜台里侧放着两个“圆肚子”陶瓮，一个盛醋，一个盛酱油，50升的塑料桶被点灯用的煤油蚀得泛着黄光，再后面是用木头酒箱子摞起来的货架，木箱子之间的缝隙用报纸、糨糊紧紧地粘连在一起，摆着罐头点心、卷烟火柴及闺女媳妇们用的针头线脑、条绒布、扎头绳等小商品，两条柏木长凳分列柜台两旁。

夏天，任老头会早早地将代销点屋内土地坪打扫干净，泼上凉水，进入屋内顿时感到丝丝凉意，坐在拔凉的柏木条凳上更是让人流连忘返。在田地中辛劳的人们，为了躲避中午的毒日头，便会来到代销点歇脚小憩。老农们进屋和任老头递好眼色，任老头就由老农们自己动手舀二两“老白干”。

也不需要任何下酒菜，小黑陶碗一扬，抹抹嘴，一晌的劳累消失顿无。有时胆大心憨的孩子趁着空当从枣木柜台下钻进去，“偷”抓几块糖，等任老头发现时早已跑远，他只是呵斥几声，倒不真撵。

冬天，遇到大雪封门的日子，任老头会提前置些劈柴供村民们取暖拉呱。此时的代销点就成了“中介所”，老农们讨论最多的是庄稼的收成、骡马猪崽的长势，大娘婶子们最乐意的是做做月老红娘，没准哪家成了姻缘，少不得两尾大鲤鱼。到了年关，任老头会在人们的撺掇起哄下燃上几挂小鞭，村庄里便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孩子们最爱做的事就是拿鸡蛋跟父母去代销点换些日用品，表现好的会得到一两块糖或一根麻花。那时日子紧巴，家家户户只好养上几只母鸡，靠鸡蛋在代销点换些酱油、醋、粗盐及针头线脑，两三个鸡蛋就能换一斤酱油或半斤粗盐，鸡蛋成了家庭开支的主要来源。碰上哪家揭不开锅赊账，急需日用品过活，任老头也不吝啬，伸出援手，等秋后收成下来一起算账。

代销点是我在村里读小学、上初中放学回家必经之地，是我们村放电影时最热闹的地方，是全村人年年月月生活物品保障的地方。

到了上世纪90年代，村里的个体工商业得到迅猛发展，村里陆续新开了几家超市，村民们被这市场经济新鲜事物所吸引，代销点渐渐冷落下来。后来我因上学工作离开了家乡，逐渐失去了代销点的音信。在一次偶然中得知，80多岁的任老头骑着三轮车去进货不慎翻车摔断了胯骨。我着实为老人伤心难过了一阵，再后来听说任老头瘫痪卧床8年后无疾而终，任老头儿子子承父业，心中感慨了许多。

随着一场村庄改造，昔日的代销点也随着村庄的淹没作为一个静止的词汇被记录在了村志中。但是，他像一位老友时而在记忆深处向我招手，低声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