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求助的少年

初冬的午后，有些冷。我从朋友的车上下来，走进一条小街，走到底再拐个弯，就是我家了。

这是一条很小的步行街，街上有些冷清，偶尔从路面上划过的枯叶，发出轻微刮响，然而这点时起时没的响声，却似乎让小街更显宁静了。

“阿姨……您……可以借我10元钱吗？”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受到了些许轻微的惊吓，我不知道身边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或许他一直站在这里，只不过我因为沉浸于小街的宁静而忽略了他。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黑黑的，衣服也有些旧和单薄。“什么？”我问他。我并不是没有听清楚他刚才的话，而是我没有意会明白他的意思。

“阿姨……您……可以借我10元钱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我已经完全从宁静的诗意中回过神来了。我顿时想笑，我走南闯北20多年，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还准备用这么拙劣的骗术来骗我？这简直是在污辱我的智商。“阿姨，我不是骗子，我真的需要10元钱回土门……”少年补充着又说。

土门？那是我们当地的一个小乡镇，我有好几个朋友都是那边的，我听他的口音，倒确实是土门那边的。我问他说：“你来城里干什么呢？你一个人来的吗？你有钱来，为什么没钱回去？”我这样问他并不是我对他产生了某些信任或好感，与其说是问，还不如说是刁难——我想他会在我的问题之下变得无言以对，然后知难而退。

但是我错了。他皱着眉头说：“我妈让我来看看我的姨父，他生病了，我现在要回家去，我妈给我的20块钱，我放在小祅口袋里，但我把小祅忘在姨父家了……”“那你回姨父家去拿不就行了吗？”“我去了，但是姨父已经都出去了，他应该是医院了，所以……”那小少年说到这里又停下了，不过我明白，所以他没钱了，所以要向别人借钱了嘛！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听上去很合理，故事编得不错！我心想10元钱也不多，如果他真有需要，我帮他也没什么，就算他真是一个小骗子，我也不会损失太多，可我转念又一想，不对，骗子们又何尝不是利用人们这个心理来骗人呢？这个骗五块，那个骗十块，一天下来也能骗上好几百吧。我冷冷地说：“你问问别人吧，我身上没钱。”

那少年见我想走，急得一把拉住了我，哀求一般地看着我说：“阿姨，你帮帮我吧，现在已经三点多了，我还要跑到汽车站去坐车，如果再迟了，我就回不了家了，明天也上不了学了……”我承认，在那一瞬间，“上学”这两个字还是给了我一些触动，我想问问他妈妈或者姨父的电话，打个电话核实一下，但我想想又不对，我能想到的，他们会没有防范？电话那边的人一定会配合他的嘛！唉，算了算了，10元钱真的也不算什么，给就给吧，被骗就被骗吧，就当自己多吃了一碗猪肉饺子吧。

我从包里掏出10元钱递到他手上说：“拿去吧。”那少年接过钱去，开心地说：“阿姨，你真好，你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好吗，我下个周末还要来城里，到时候我再把钱给你送过来。”

我被吓了一跳，要了我的钱，居然还想要我的家庭地址，想干什么？入室行窃？我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去吧，我走了。”

“不，这可不行。”那少年说。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走到路边的一根电线杆边，那上面贴着一张“房屋出售”的宣传纸，他仔细地看了看说：“你记住这张纸，下周我来这里撕开一个角，把十元钱塞进去，你就可以到这里来拿钱了。”

我听了想笑，这也太幼稚了吧，演谍战电影吗？不过我的“想笑”也仅仅是这样一瞬间，他说这么多，无非是要树立一个良好少年的形象罢了，无非是让我给钱给得更心甘情愿罢了——哪怕仅仅是在这一刻。他哪会真把钱还给我呀。我心里这么想，但也懒得多说，挥挥手说“行了，行了”，就离开那里，那个少年，他在我的身后再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往小街的另一头跑去了……

10元钱不多，无论那少年是不是一个小骗子，都不重要，我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包括他曾经说过的那句承诺：把钱塞进那张“房屋出售”的广告纸下面。

大概过了足足两个月吧。那天，我再次从这条小街经过，当我来到那根电线杆旁边的时候，下意识地朝那张“房屋出售”的广告纸上看去，这么长时间了，风吹日晒的，它居然还没有掉落。那里面会有10元钱吗？我很好奇。但同时我也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真会有钱呢？事实上，我并不是太在意那10元钱，而是我很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里面空空如也。这不会使我有多伤心，甚至会令我倍觉欣慰，因为我可以这样告诉自己——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就是一个小骗子，我受骗不是我愚蠢，而是我善良！但是，假设那里面真有10元钱呢？我又笑了，即使他不是小骗子，也不会费这么多力气来把钱还给我吧，所以，不必做这种假设，我想要的，也不是10元钱，而是一个求证的结果。我走到那根电线杆旁边，摸了摸那张广告纸，里面似乎确实有东西，我把它撕开来后，顿时愣住了，那里面居然真的有一张折了好几折的10元纸币。

这也意味着，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个可以证明我智商和洞察力都非同一般的答案。这个结果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和失落，然而这份失落却又是让人欣慰和暖心的——那不是一个小骗子，而是一个诚实的小少年。

我突然心生愧疚，他对我说的“谢谢”是真诚的，而我对他的帮助却是那么不纯净，因为我心里怀着的分明是一种打发骗子的不屑；我又好庆幸，庆幸我终于还是撕开了这张广告纸，否则，我想我不会轻易改变心里的判断——至少，他在我此后一生的记忆里，都有50%的可能是个小骗子。

我把10元钱整平放进钱包，然后在旁边一个清洁工惊诧的目光中迈步离开了。我想，如果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对方。那个小少年，他还给我的不是10元钱，而是一个心灵的启示和震憾：遇上别人的求助时，不要有太多的排斥和抵触，别想太多，简简单单才是真，能帮的时候就帮一把，毕竟世上还是好人多。